[怒目少年] 讀後 : 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之二@MTS
作 者：王鼎鈞
出版社：爾雅
我一開始喜歡王鼎鈞的文筆，是在高中國文學到〈一方陽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王鼎鈞的文筆沒有華美詞藻或煽情文字，沒有氣勢萬鈞的長句也沒有鬼哭神號的控訴，卻是在所有課文裡，最讓我感動的一篇，或許這就是王鼎鈞文字的魔力吧！現在回想以前看過的文章，往往最讓人刻骨銘心、最使人不禁涕淚霑襟的，都是那些最平淡卻也最真摯的。
(提到或是引述原文會用紫紅色，其餘則隨性)
我沒有從回憶錄一部曲開始看，有時候書中會提到一部曲的事，但其實整體而言我覺得並沒有什麼影響，這四部曲應該沒有非常強制的順序，所謂順序其實只是時序而已。
讀完之後讓我覺得自己學到了非常多(也可能是因為我平常都在看小說，能學到什麼呢？)，應該說深入那個大時代的陰影之下，感觸會非常深，無論是對時代、對人、對制度皆然。常常有人說我們這一代生活在一個非常幸福的昇平時代，我們沒有經歷戰爭的殘酷，沒有經歷經濟起飛的顛簸，一出生我們就處於一個民主成熟、經濟富足(也許沒那麼富足，但至少不容易餓死了)的階段，緊接著科技突飛猛進，生活品質相比於上一世代更是三級跳。
對我而言，這一切都很理所當然，我會認為和平的時間遠大於戰爭，國泰民安的歲月遠多於妻離子散。但正是因為我們的目光僅止於歷史中的一塊碎片，看到的事實和完整的事實儘管看似相去不遠，卻是天壤之別。
《怒目少年》寫得是王鼎鈞流亡學生時期的遭遇。說真的我在前面幾章就被其中描寫的生活嚇得冷汗直冒，什麼「抗戰八寶飯」、疥癬、粗製濫造的毛衣......對於正處於新年假期，吃飽穿暖拿紅包的我，實在是恍如當頭棒喝。這種可怕的生活品質，要是我生在那個年代，和王鼎鈞一起當個流亡學生，大概不出幾日就命喪異鄉了吧，哪裡還能讀什麼書！
但是王鼎鈞行文李從來沒有出現過赤裸裸的怨懟，好像再怎麼苦的日子，既來之則安之，甚至寫道：
在鄉紳前來參觀學校，嘆了一聲：
「這些孩子吃苦了！」
他們心中卻是驚異：「今天還算吃苦嗎？」
我實在很難想像在這種生活環境下，是怎麼活下來的，又不斷想著：如果是我，會怎麼樣？但是讀到後面就放棄這種想像了，因為我很確定以我現在習慣的生活，當個流亡學生一定是第一個病死了，不然就是永遠怨天尤人，恨老天、恨政府，永遠不會想到好好過生活。說真的，我們這一代人實在不能吃苦，又真正吃過什麼苦？抱怨倒是特別多，想到這裡不禁讓我有點慚愧。
我上一本讀到有關革命─抗日─內戰─遷台(天啊那段時間真是精彩的可怕)時期的書是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是我升高一暑假的閱讀作業。雖然這本書褒貶不一，甚至有些評價兩極，但對我的影響非常深遠，應該說這本書讓我終於知道什麼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讓我知道歷史課本的每一個字，都有無法抹滅的千鈞重量，在每一個戰役的名稱背後，都有無數被時代碾碎的人。
讀《怒目少年》也有類似的感覺，和讀完《大江大海》一樣，都會有種被大浪衝過般的錯覺，腦袋裡有轟然巨響後的餘音。王鼎鈞一波三折的流亡學生經歷，都是隨著歷史浪潮翻滾，在那個時代下無人能夠倖免於這種大時代的巨浪。
書裡常常出現很多人名地名戰役名，然而我真正知道的確不及百分之一，這些都是影響他至為深遠的事件，但是在歷史課，這些事件甚至連名字都不曾出現過。我們只知道時代就是這麼過，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卻很少想到其實那個時代有人隨波逐流，有人試圖力挽狂瀾，每個人都掙扎出自己生命的火花，卻在眾多光源中更顯黯淡。時代是白日的太陽，再亮的火光都不足以望其項背，不足以減損分毫，也不足以增益一分。
這樣的回憶錄讓我們知道，在一個快要被遺忘，僅剩傳聞與殘影的年代，這些人曾經這麼努力的活著，這些人曾經這樣喜怒哀樂，這些人曾經在惡劣的生活環境裡煥發出不同的生命光輝，跟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除了物理上的艱辛，王鼎鈞在書的後半更是特別寫道，流亡學生們經歷艱苦生活與遷校的危機重重，生理上的一切極度缺乏，使得思想上的微妙轉變顯得更加舉足輕重。有人因為吃不飽而鬧事，師生之間感情漸淡甚至敵對，有人從軍前打老師......要照顧一群血氣方剛的青年多難！要說老師們的行為錯了嗎？他們只是在自己的義務範圍內盡力維持學校的穩定。要說學生們錯了嗎？他們過著這麼苦的生活(甚至到後來的青年從軍)，很多情緒也情有可原。
沒有人真正對也沒有人真正邪惡，他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時代卻不給他們這樣的機會。有時候王鼎鈞會寫道幾個比較會「出頭」的男孩子，他們起鬨鬧事，頗能激起眾怒，讓校方經常大傷腦筋，讓我不禁想起我國中的班級。
我們班上41人，在國中三年中沒有一年平安，國一時一位男同學不堪言語霸凌得了憂鬱症再也沒有上學過，在國三時我們亂到極致甚至連換六個導師，其中一個導師還告一個學生性騷擾、有人轉班、有人告一位男同學霸凌，甚至牽連到七年級的導師；家長(是學校家長會大人物)也不甘示弱向校長打老師的小報告，消息傳回該任導師耳中她大怒；該任導師甚至患了恐慌症，在走廊上看到我們班其中一個調皮同學就會當場昏倒......
總之腥風血雨，家長老師同學沒有一方安寧，互相告來告去，校方也不知所措。我們班鬧出這麼一個大風波，其實也才41個國中生而已，其中還包括像我這種總是置身事外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像二十二中這種規模的流亡學校，加上漸通人事高中生，個個都是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學生，不亂也難。
這些「學潮」就像我們今天熟知的學運一樣，很多人以為學運事多麼新潮的玩意兒，其實早在中華民國領土還包含蒙古共和國的時候，早就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了。有學生就有學潮，他們用自身的一身熱血與知識掀起滔天巨浪，有時能夠撼動時代，有時只是烏合之眾的窩囊事。
不過王鼎鈞也舉出其他流亡學校的學習狀態，證明了並不是每一流亡學校都像二十二中一樣師生之間的情感蕩然無存，有些學校培養出革命情感，凝聚力甚強，那些學校教員有些甚至是共產思想。其中我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沒有共產黨的地方一樣有學潮，學潮由國民黨自己製造」。
那個時代偉大的蔣委員長/蔣主席/蔣某某長，是這樣丟掉了江山。以前高中裡有一個蔣公銅像，時不時就會被校內的同學塗上不雅字句，又因為學校的形象似乎溫文儒雅，每次有這種事都會變成新聞搞得人盡皆知(不然誰會每天觀察那個銅像？)。我每次站在那個銅像前都會想到，我爸曾經說過，生前立像的多半都是暴君，那麼眼前這個銅像的主角顯然逃不過這句話；我們的公民老師帶我們參觀過景美人權園區，親眼見過被莫名其妙政治迫害的人在我們面前痛罵老蔣。我讀過說厲聲責備他的文章，讀過高歌頌揚他的文章，這個人的形象像萬花筒一樣，在不同角度的人眼裡反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這個人物在那段混亂歷史中並沒有被時光洪流淹沒，反而成為中流砥柱的重要人物，在《怒目少年》裡、一個小小流亡學生的眼裡，這樣的人物遙遠的恍若遠山山嵐。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國民政府會這麼輕易的兵敗如山倒，領導者做錯了什麼關鍵的事導致這種結果？答案也許就像王鼎鈞在書裡講的一樣，很多事不是敵人引起，而是這個巨大的國家機器早在前一場漫長抗戰中就出現了問題，百姓都知道，而且沒有忘記。
書的後半也很多時候是王鼎鈞的自省與反思，我覺得更是書中的精彩之處。在這樣一個戰爭的年代，他受到的教育是崇尚德國的紀律與服從，但是戰後發現自私又沒有榮譽心的美國人卻大獲全勝；他學到開明專制是對的，但是後來民主才是大家追求的價值；他看見軍隊騷擾民眾，官員貪污腐化，卻想不到解決辦法；他學會反抗，學會「會吵的有糖吃」，卻在回憶時後悔自己沒有珍惜師生之間的情感。
他看到太多矛盾，太多思想上的前後不一，有些疑問有答案，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發現自己無所適從，而我覺得這種無所適從，永遠都是懸案。
我們都知道民主是好的，獨裁是壞的，那在戰時又怎麼樣？我們都知道戰時要有帶兵的將領、忠心不二的屬下和愛國的民眾，但是將領貪腐、士兵騷擾平民又怎麼樣？內憂外患同時而致，先處理外患則內憂漸大，先處理內憂則百姓不服，又怎麼辦？很多事情我想沒有真正的解決之道，也沒有答案。面對歷史，想像當時當權者的種種決定、百姓的民不聊生，還能怎麼樣批判呢？惟有垂淚相對而已。
前面都是我自己的感想而已，有些感觸似乎有些偏離主旨，就是僅供大家參考吧。
接下來就稍稍談一下王鼎鈞的文字。他在書中有寫，他以前是擅長寫文言文的(我一直很佩服會寫文言文的人，好像特異功能)，所以即使後來寫的是白話文，仍然可以看出其中的蛛絲馬跡：他的文筆簡練，雖然有時候主詞省略太多會讓我對故事裡的人物有點混亂，不過這種特色造就了一種簡約的風格，有種像是木紋般的質感，看似樸實卻厚實，看似單純卻有無限情感翻湧。
又因為文言文似乎很講究各種對仗、典故或成語，其實文句中常常可以見到精準對應的疊句，或是比喻生動的用典。很多字句放在文中讀過並不覺得特殊，一句一句品讀就會發現其中的優雅與情理深度，甚至讓人忍不住拍案叫絕，有種「齒頰留香」之感(好像太浮誇了一點)。就算不論內容，光他的文采就值得大家閱讀這部作品了。
總體而言，《怒目少年》有驚險的經歷，質而實綺的文筆，以小觀大的時代意義，與塵埃落定後的深刻省思，精彩而深刻，非常值得有興趣的人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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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我讀《怒目少年》的心得啦~然後雖然這篇文章好像有點文謅謅的，但其實這次不是我的國文作業了！只是某一天讀完覺得感觸甚深，很認真的寫的一篇讀後感想。而且我覺得當自己一口氣讀完某一本書，寫文章的時候很容易受到那個作者的風格影響(還是只有我會這樣？！)。
以上純粹就是我個人心得而已，沒有批判也沒有攻擊，只是自己小小的感觸，希望可以提供需要心得的人一點幫助。如果你有任何想要討論的地方或是建議，都歡迎在留言裡告訴我，不論過了多久都可以的！
然後，as always，如果你是看到最後的，謝謝你這麼用心XD 如果你是滑到最後的，也謝謝你的手指。
然後...
祝大家新年快樂，雞年行大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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